九月桂花飘香,中秋佳节临近。近日,全国呼吸病学术年会在重庆召开。在这样倍加思亲和浓郁的工作氛围里,我特别怀念我的恩师钱桂生教授。
钱桂生教授是上海奉贤人,研究生学历,曾在大兴安岭铁道兵某部、第三军医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任职,兼任中国医师协会呼吸医师分会副主委、中央军委保健委员会专家顾问组专家、全军呼吸内科专委会主任委员和第三军医大学学位委员会主席等职。钱老于2022年5月29日因病辞世,享年77岁。
我国呼吸学界著名专家钱桂生。新桥医院/供图
一
钱老师个头不高,但给人有魁伟、敦实之感。他讲上海口音的普通话,抑扬顿挫中又不失婉转,还有他的平易近人和幽默,我都喜欢。
以前团建活动的时候,在饭桌上他总是坐不住,端个小杯子来回在各个桌子前走来转去,让这个多吃点那个多喝点,唯独他自己不怎么吃喝,只是说笑,偶尔也唱歌,音虽不准,但他敢唱,也正因此,常逗得大家开怀大笑。有几次坐大巴车春游,他总是让那些年轻人、小姑娘去坐靠窗位置,而他自己多是在后排与大家挤着,或坐在过道中间位置。他说:年轻人喜欢热闹,爱看风景,难得出来,尽兴就好。回来的时候,大家都大包小包,他却两手空空。他说:我不需要那么多,简单点儿还轻松一些。早些年,吃年饭的时候,钱老师还跟大家一道包饺子、挂灯笼、猜谜语,完全没有大教授的架子。
虽然他是一个大教授,但他同样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岳父。他是家里起得最早的人,早上七点去食堂买馒头稀饭,路上还会跟保洁阿姨问早安;他是家里睡得最晚的人,常挑灯夜战审稿、审标书,读文献,时常还得去实验室转一圈。以前,我做实验的时候,碰上了,几次都叫我跟去他家里吃饭,经常是开个罐头配个小菜,就对付一顿。看钱老师炒菜,厨艺技法的确粗放,好在味道可以。后来,钱夫人陈老师移居重庆。她告诉我,钱老师一直是家里的大厨,周末以及逢年过节的家宴基本上都是钱老师一手操办。
秋风起,蟹脚黄。上海人喜欢吃大闸蟹,钱老师亦如此,我记得曾在多个秋天的某日,钱老师打电话叫我过去尝鲜。看钱老品蟹,不难发现上海人做事的细致和认真。钱老师家教甚严,以前科里吃饭他会叫队员带家属,他却很少自己带上家人,女儿钱频跟我们一样,也是从硕士读到博士,毕业后在野战内科研究所工作至今。
二
1992年,我读钱老师的研究生,跟随他。首先我是小军医,他是大军医,做呼吸科医生,不跟他跟谁呢?再有,在我当初浅显的认知中,觉得跟着钱老,是一件特别有范儿的事。事实也是这样,如今,已近乎满头白发的我,以是钱老师的学生为无上荣光。
在呼吸和重症学界,说到钱桂生,就不得不提到他的“钱氏公式”。
什么是“钱氏公式”呢?当一个危重病人进入重症监护室,抢救的起步阶段,就必须要测量病人体内酸碱失衡的严重程度,然后“对症下药”,开展下一步的有效治疗。钱老就是“钱氏公式”的创立人。
而在“钱氏公式”创立之前,在酸碱失衡的识别和评估方面,多局限在定性水平上,极有可能出现判断错误,丧失抢救的最佳时机。为了做出属于中国人自己的酸碱失衡公式,钱老师日夜不停地进行试验计算,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,一个中国人自己的酸碱失衡代偿公式终于诞生,成为指导呼吸危重症临床实战的基本理论之一,这是危重症医生的必修课。如今,“钱氏公式”得到医学界的公认和广泛应用,挽救了千万人的宝贵生命。
钱老师先后荣获国家、军队科技大奖数十次,主编、参编专著32部,在国内外发表专业学术论文300余篇,被评为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、国家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,他是我国呼吸危重症医学的卓越开创者和重要奠基人。
于我来说,我拥有这样的老师,岂止有范,堪称三生有幸!
三
钱老师1990至2008年担任新桥医院呼吸内科主任、全军呼吸内科研究所所长。他坚持创新发展,创立了我军第一个硕士、博士研究生授权点学科,第一个呼吸病研究所,使“新桥呼吸”成为我国第一批呼吸内科重点学科和全军重中之重建设学科。
钱老师伯乐识良驹,充分发挥每个队员的主观能动性。他曾经教导我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板,准确的了解每个人的特点,发挥他的长处,把他摆在恰当的位置上,方能发挥最大的作用。钱老师对那些临床医疗有特长,或是科研有潜力的不同人,对分管床位数、门诊量和管理工作各方面都做了对应的安排,以保证要么实现临床的多收多治,要么多下功夫写标书,多拿课题。也正因为是这样,在他的带领下,新桥医院呼吸学科才实现了科研和临床并重,不光是医疗上有好口碑,科研上也有好成绩。
钱老师从事呼吸内科临床、教学、科研工作近60载,一生桃李满天下,他先后指导博士后近20名、博士、硕士研究生200余名。退休后,他不忘初心,不受诱惑,继续返聘,辅佐了科室四代接班人,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王长征、徐剑铖和后起之秀徐智。他还为军队和地方培养了众多呼吸与危重症医学优秀人才,许多人已成为相关领域的骨干专家、学术精英。还有一些优秀学子在发达国家的研究所、实验室工作,为呼吸与危重症医学事业贡献力量。
钱桂生教授在门诊为病人诊断。受访者供图
四
钱老师关爱病人胜过关心自己。以往,跟他一道爬坡、上楼的时候,总感觉他有一些气喘吁吁,上气不接下气,但一说到病患,他可以像少年一样“追风”。
医院曾经收治了一个有机磷中毒的危重症病人,钱老师闻讯后,即刻中止正在召开的会议,以奔跑的速度来到病床前,全然不顾病人呕吐散发出的恶臭,亲自俯身听诊。这次经历,让我体会到做好大夫还得具有大爱。
听心血管内科的教授讲,钱老师的心脏可能是有病的,他们从心电图上能够看出有那么一点儿小问题,至少这是他的一个健康隐患。面对学生们的关心,他总是说,人老了是这样,你们安心工作就好。
以前,我以为钱老师是因为上海口音的缘故,跟患者沟通上会有障碍,导致他每次门诊都不能按时下班。后来,我才从他书写的病历中,发现时间都去哪儿了:他对于患者的病史采集、体格检查,甚至辅助检查的结果都描述得十分细致,甚至细到病患咳嗽的次数。
他经常教导学生要重视病人叙述的所有细节,或许就能够从那些常常被忽略的细节中找到疾病诊断的线索。可以这样说,他身后留下的病历,我完全可以复制粘贴到病患复诊随访的病案里。
这就是大师的光亮,他总照着你的前行,生怕你偏离了正确的轨迹。
五
钱老师对病患和风细雨,对我嗓门独大,打心里,我有畏惧感,冷不丁还会打一个冷颤。
我记得在好几年的时间里,每次早交班过程中,值班大夫介绍完患者夜间的病情变化之后,他都要让我站起来,向我提问,分析经过,而且一个问题接着另一个问题,时常让我感觉十分尴尬,不知所措。回答错了,他就会骂我,让我感觉无地自容。后来,他对我说:“等到别人提不出问题,挑不出毛病的时候,那你就行了,就出师了。”
在博士毕业后,我也曾想像师兄们一样,去念博士后、留洋、开学术会,每次到钱老师跟前一提,他就冲我吼到:“你是想做好临床医生,还是只想做实验、写论文?”或是:“做临床大夫何必去花那几年时间,给我好好扎进病房,守住病床,扎扎实实训练基本功,真正掌握看病的本事!” 抑或是:“没有一点儿建树,出去开什么会,去也是丢脸!”
还记得有一次,我提出想去进修,钱老师直接就把我给否了。他说:“慌什么慌,你就安心守在病房,像忠诚的看家狗一样守在临床,碰到问题好好琢磨,好好读书学习,将来不是你出去,而是别人到你这里来!”
当时我听了这话,感觉就像一瓢凉水从头浇到脚。时隔多年,我才意识到钱老师对我的关心和爱。那个时候的我,远远没有达到老师心目中的要求,连出去进修的资格都不具备。同样,也是在多年以后,当我做出了丁点儿成绩,钱老师又问我为什么不争取出国留学,但此时的我,也学着他那样,像钉子般,扎根于临床一线,而羞于其他。
“而今宛尔音容在,犹是当年问字时”。钱桂生老师虽已离去,但他给予我的教诲和榜样的力量,将永远激励着我恪尽职守、勤勉工作,砥砺前行。
作者简介:
李琦,主任医师、教授、博导,原陆军军医大学新桥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中心主任,重症医学科主任、重症医学教研室主任。2020年驰援武汉抗击新冠疫情,先后在金银潭医院、火神山医院担任感染一科一病区主任,荣获全国抗疫先进个人,病区荣获全国抗疫先进集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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